真诰与台州那些名山

本文转自:台州日报

本报记者包建永文/摄

道教书籍《真诰》对台州影响有多大?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。桐柏山、赤城山、委羽山等台州人耳熟能详的地名,在《真诰》里都能找到相关描述和传说——这对台州名山文化的形成,贡献巨大。

《真诰》整理者陶弘景(-)人称“山中宰相”,是道教上清派的重要人物。他在书中加了许多注释,把大量北方的山脉和神话传说中的仙山,进行乔迁或方位具体化。

两晋至南北朝,台州称临海郡,正是中原文化不断南下和渗透时期。它北临会稽郡,西接东阳郡,因天台山、括苍山阻隔,与北方陆路交流并不通畅。会稽郡则在晋室南渡后,人文荟萃,面对天台山,既熟悉又陌生。这对于修仙之人来说,天台山离红尘不远,离自然很近,恰到好处。

于是,陶弘景也盯上了这里,进行了一系列搬山、搬神话活动。

回望历史,如果没有陶弘景,台州这些名山,最后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。

此山非彼桐柏山

台州人听到桐柏山,一般自然而然地认为就是台州的天台山。天台县有桐柏宫,为道教南宗祖庭,桐柏宫所在地,不就是桐柏山嘛。但是,如果河南人听到桐柏山,更可能认为它在河南。因为,河南南阳市也有一座桐柏山,当地一个县还以山为名,叫桐柏县,正如天台县因天台山而得名一样。

客观地说,在六朝之前,河南这座桐柏山的名气比我们的桐柏山大多了。早在《尚书·禹贡》中就有记载:“导淮自桐柏。”意思是淮河的源头在桐柏山。《山海经》《风俗通》《水经注》等书都记录过此山。它也是道教名山。前些年,有一部以解放战争为题材的电视剧《桐柏英雄》,剧中的桐柏,也是指南阳市桐柏山。

南朝大文学家沈约(-)写过一篇《桐柏山金庭馆碑铭》,康熙《天台县志》等台州地方志书、浙江大学教授林家骊等台州籍学者,都认为该文的桐柏山就是台州的桐柏山。前两年出版、影响较大的《“山中”的六朝史》一书也持此说。

仔细考究,其实未必。根据铭文“永泰元年,方遂初愿”的记载,此文作于南朝齐永泰元年()。紧接着“遂远出天台,定居兹岭。所憩之山,实惟桐柏”四句,本地学者认为,是来到遥远的天台桐柏山的最有力证据。实际上,“天台”在古代还有“尚书台、省”的意思,“远出天台”也可理解为远离朝廷。如果这样理解,这四句可翻译为“于是远离中央政府,定居在这座山上。定居的山,就叫桐柏”。于史实而言,沈约此时在台省工作,也可通。(本文可能作者为自己而写,也可能为同在台省工作的同僚而写,这点史家尚有争议。)

铭文中还写到“东采震泽,西游汉滨”,震泽是太湖的古称,汉滨是汉水之滨,一个在南阳桐柏山的东面,一个在西面,于地理方位完全符合。以现在台州桐柏山(今天台山)对照,太湖在其北偏西,汉水在其西偏北,中间还隔着长江,完全不符合文意。

沈约写过一首《梁鼓吹曲·桐柏山》的诗,开头就是“桐柏山,淮之源”,点出了方位。可知,他对南阳桐柏山的位置是非常清楚的。

沈约是吴兴郡武康县(今浙江省德清县)人,在写《桐柏山金庭馆碑铭》前,曾受任东阳太守。东阳与临海两郡近在咫尺,如果他写的桐柏山是今台州天台山,不应该不知道此山的方位;且他明知河南已有一座知名的桐柏山,更应该加以区别。但是,仔细研读碑铭,除了“天台”“桐柏”“金庭”与今天台州的“天台”“桐柏”“金庭”同名,并没有其他的证据。

一本正经造仙山

那么,台州的桐柏山是怎么来的呢?历史文献又是怎么记载的?这必须得感谢道教上清派主要人物陶弘景。在他整理、加注的《真诰》里多次提到桐柏山,并非常明确指出桐柏山的方位,就是现在的台州天台山。

“越桐柏之金庭,吴句曲之金陵,养真之福境,成神之灵墟也”,指出桐柏在越地,今台州天台山属古越地。“桐柏山……在会稽东海际,一头亚在海中”,天台山余脉经宁波象山、镇海等地入海,与描述符合。“此山今在剡及临海数县之境”,跨越这几个县境的山脉只有天台山。金庭和金陵是《真诰》里地位最高的修仙之地,陶弘景加注说“唯此两金最为福地者也”。

研读《真诰》,可知上清派有“降神”的本事,自创仙话,一本正经地讲述荒诞不经之事。在此过程中,搬山、搬神的本事也是一流。如桐柏真人王子乔(原为周灵王太子),本是活动于伊洛(今洛阳一带)之神,到了汉代《列仙传》里,他转到了嵩山,继而成为缑氏山之神。孙绰在《游天台山赋》里写到“王乔控鹤以冲天”,说明早在东晋时期,可能就有王子乔成为天台山神的传说了。《真诰》进一步细化,把王子乔的身份定为“桐柏真人、右弼王、领五岳司、侍帝晨”,桐柏山是他的治所。桐柏真人王子乔是《真诰》里的一位非常重要的神仙,书中提及桐柏和桐柏真人的地方有十多处。

陶弘景和沈约是同时期人,他应当也知道河南有一座桐柏山,且名气很大。他在《真诰》中多次提及桐柏山(今天台山)的方位,恰恰说明此桐柏山并非众所周知。陶弘景本人不一定来过台州,因为在一些细节描述上并不准确,如一会加注说“小括即小括苍山,在永嘉桥溪之北”,一会又说“括苍,在宁海北鄞县南”,查史料宁海北鄞县南并没有括苍山。再如上文说桐柏山“今在剡及临海数县之境”,东晋至南朝时期,临海郡辖章安、临海、始丰、宁海4县,桐柏山贯穿始丰县(今天台县)境,如果陶弘景来过台州考察,在注解桐柏山的方位时,当描述为“今在剡及始丰数县之境”。

《真诰》中还记载了一条“马皇先生因将翊入桐柏山中”的故事。根据《后汉书·刘翊传》,刘翊一生主要活动于河南,从未南下,最后饿死于从长安到陈留(今开封一带)的路上。马皇,《列仙传》里有他小传,说他是“黄帝时马医”,但没有南下的记录。《真诰》既然封王子乔为桐柏山(今天台山)主治之神,马皇又是北方之神,他带刘翊去的桐柏山自然不在台州。《真诰》里唯有此处“桐柏山”所指模棱两可,很可能说明刘翊得道的传说当时在长江以北地区流传广泛,《真诰》借此提高桐柏山曝光率,并移花接木,让人往浙东的桐柏山(今天台山)联想。

桐柏、天台竞主次

道教上清派和灵宝派都在造神、造修炼秘境,但是互不相让,各以自家为正宗。在桐柏山(今天台山)的命名上,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
灵宝派主要人物葛洪(-)在《抱朴子》中,多次提到大小天台山为“可炼金丹”之山、“可以精思合作仙药”之山、“江东名山之可得住者”,并指明大小天台山“在会稽”(公元年析会稽郡东部置临海郡之前,天台山属会稽郡)。但是,在《真诰》中没一处提到“天台山”,而代之以“桐柏山”。《真诰卷之十二·稽神枢第二》里有一条“问葛玄”,说他“今正得不死而已,非仙人也”。陶弘景在此条下注:“今答如此,便是地仙耳。《灵宝》所云‘太极左仙公’,于斯妄乎。”他说葛玄只是个地仙,灵宝派尊他为太极左仙公,真是太荒谬了。语带嘲讽。

南朝至隋唐,上清派发展势头强劲,成为道教大派。至司马承祯,成为大唐国师,武则天、唐睿宗和唐玄宗多次召见。上清派风头无二。灵宝派则日渐式微。

不过,桐柏山(今天台山)并未因上清派的声望渐起而名声大噪。“桐柏”之名,是上清派从北方硬搬过来,多少有点水土不服。“天台山”之名则根基深厚,早在两晋便有声名。东晋孙绰一篇《游天台山赋》,流传千古;此赋入选《昭明文选》后,广为流传,天台山身价倍增。之后,智者大师隐居天台山,创立天台宗,“天台”之名,从此天下皆知。

一山不容二名,至唐初,“天台山”地位已不可撼动。唐睿宗景云二年(),敕在天台山为司马承祯置观,号桐柏观。朝廷禁封内四十里不得樵采,五里不许迁葬。唐朝诗人崔尚就此写过一篇《天台山新桐柏观颂并序》。他第一句即写道:“天台也,桐柏也,代(释)谓之天台,真谓之桐柏,此两者同体而异名。”开宗明义,“天台山”是佛教称呼,“桐柏山”是道教称呼,指的是同一座山。但这解释无多大意义,从标题已经可以看出,“天台山”是正名,“桐柏山”最多是个别名。

虽然“桐柏”没能取代“天台”,成为浙东名山正名,但历代道教领袖人物在天台山修炼,使桐柏观(宫)成为重要道场,并最终成为道教南宗祖庭——这对天台山文化的形成,贡献之大,不言而喻。

真爱不止桐柏山

在《真诰》里,除了记载桐柏山,还记载有赤城山、括苍山、盖竹山等。括苍山、盖竹山在《抱朴子》里和天台山并举,定位在会稽,《真诰》又把括苍山具体定位“在永嘉桥溪之北”,与今括苍山位置一致。会稽郡(置临海郡前)境内无同名之山,因此可确定这两座山就是今天台州的括苍山和盖竹山。

《真诰》里好几次涉及赤城山,两次加注释。一次是写阿映的故事,说阿映“昔又入在临海赤山中”,其下加注“赤山一名烧山”。一次是写“赤水山中学道者朱孺子”的故事,文末加注“赤水山,云在鄞县南十里,从楠溪口入三百里,山正赤,周回五十里,高千余丈。如此则应是临海、永嘉东北名赤岩者也。许先生所住赤山,一名烧山,即此。”此处“许先生”,当是上清派第三代宗师许谧的哥哥许迈,也是一名潜心修道之人。从两处加注可看出,赤山、烧山、赤水山、赤岩指的是同一座山。第二次加注的前一句话,其实是听说来的,或是引用了其他的相关记载,与事实方位不符,而且表述夸张;第二句才是断语。

赤城山,其实早在《游天台山赋》就有提及,“赤城霞起而建标”。那么,《真诰》为什么不直接用“赤城山”来叙述,而用那么多异名呢?我猜测,当时与赤城山直接发生关系的修仙故事并不多,《真诰》通过这种异名的方式,潜移默化地把他处的或无法考证的山脉和修仙故事嫁接过来,丰富赤城山的神仙文化,使赤城山成为一座仙山。这样处理,既增加了赤城山的神秘感,又不显得突兀,容易使人接受。

《真诰》里也有一处注释直接使用“赤城”的。“霍山、赤城亦为司命之府,唯太元真人、南岳夫人在焉。”这句话其实分量很重,它首次直接把上清派的第一代宗师南岳夫人魏华存搬到了赤城山。后世《南岳魏夫人内传》《南岳小录》《神仙通鉴》等沿用此说,说魏夫人居住在赤城山下洞中,对其描述也越来越详细。今道教第六洞天赤城山洞(玉京洞)里,还供奉着魏夫人神像。

另外,《真诰》对委羽山着墨也不少。它是最早比较详细地记录了刘奉林、司马季主在委羽山活动的文献。不过,《真诰》并没有对委羽山作出具体定位。但没关系,这些修仙故事最终都成了黄岩委羽山(道教第二洞天)道教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。

根据台州学院胡正武教授考证,直至唐末杜光庭作《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》,委羽山都与台州无关,“第二委羽洞大有虚明天,周回万里,司马季主所理,在武州”。北宋地理学家欧阳忞编的全国性地理书《舆地广记》里,也没有台州委羽山和第二大洞天的记载。到了南宋《嘉定赤城志》里,才出现黄岩委羽山的记载:“委羽山在县南五里,俗号俱依山。东北有洞,世传仙人刘奉林于此控鹤轻举,尝坠翮焉,故以为名。按《登真隐诀》《真诰》皆云委羽山天下第二洞,号大有空明之天。”稍晚,祝穆编的全国性地理书《方舆胜览》里,也作了类似记载:“在黄岩县南五里,世传仙人刘奉林于此控鹤轻举,尝坠翮焉,故名。《真诰》云:天下第二洞天,号大有空明之天。”这之后,委羽山就落定在台州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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